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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滿銀,垂髫嶙峋捧黃沙(十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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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滿銀,垂髫嶙峋捧黃沙(十二)

可是吵著吵著就吵偏了,那些想好的解釋一個都說不出口。

“真煩。”她這樣想著,以前幹什麽事,她從來沒想過需要給旁人解釋,都是愛理解不理解,不理解拉倒。

就在這樣煩惱的拉扯下,溪川第二日早被院舍內沖進來的第一股寒氣凍醒,頂著兩個吊到下巴的黑眼圈,死氣沈沈地從床上擡起頭來,本就抑制不住的起床氣井噴式飛漲。

她擼了一把亂糟糟的頭發,環視了一圈,擡頭撞上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。

小姑娘兩朵雞毛一樣的小辮子也亂糟糟地豎在腦袋上,隨著頭地左右擺動而搖搖晃晃,看起來可愛極了。

溪川伸出手將讓攬在懷裏,通過幫小姑娘紮辮子來消化起床氣。

小姑娘老老實實地坐在她的懷裏,眼睛卻是很不老實地往溪川臉上瞟,來回瞥了好幾次,才張開缺牙的嘴,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問道:“溪川哥哥,你昨晚怎麽沒有睡在原來的那一側,跑到這邊睡了呀。”

“我......”溪川手下動作放緩,絞盡腦汁想著搪塞小姑娘的理由。

可惜小姑娘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不是裝樣子的,極其敏銳,張嘴就戳進了溪川的心窩。

“是和溪木哥哥吵架了嗎?”

“這個......”溪川一下子被問懵了,不知道如何解釋。

小姑娘不依不饒地繼續輸出:“你們是親兄弟,也會吵架嗎?”

溪川一個問題還沒想好,熬夜加早起疊成的混沌腦子又被迫載進下一個,有些應接不暇。

小姑娘仿佛自言自語般繼續爆雷:“那我不要弟弟妹妹了,我不喜歡吵架。”

溪川無法,生怕再讓她誤解個什麽,自己就該被成康錘了,急忙三下五除二將頭發收拾好,然後把小祖宗歸還給了她的娘親,反身跑路,剛冒頭,就碰上了另一個當事人。

商沈木懨懨地朝這邊投來一眼,他也沒好到哪裏去,鬥大的黑眼圈將半邊臉占領,用極顯眼的方式宣布歸屬權。

溪川想往後跑,可身後燒鹽匠也在陸陸續續往外走,肩並肩擠向門口,將溪川整個人推搡到商沈木的視野範圍之內,二人被左右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道,在向外走去時推搡到了一起,想裝不認識都不行。

商沈木抿著嘴,欲言又止地想要說些什麽,卻遲遲張不了嘴,就在他下定決心說出心裏想了一個晚上的決定時,溪川的聲音也在這裏通過擁擠人流熙熙攘攘的嘈雜,傳進他的耳朵。

“我想聽你的。”

“我有一個新想法。”

一霎沈默,像是方才的話已經耗盡了兩個人剖白的勇氣,在沸騰的早高峰間,如同被丟進燒開水的鐵鍋內部,咕嘟咕嘟,溫熱蕩過腦海,卻只聽得見心裏嘈雜過後的茫白,莫名覺得腳步輕快。

圍繞了一晚上的糾結困境在此時被簡單解答,兩個人好像都退後了一步,卻在這名為賭氣別扭的游戲裏,擁有了兩個贏家。

“什麽新想法。”商沈木問道,“只弄它半個。”

“不是。”溪川偏過頭去,憋著笑。

商沈木驚喜地轉過頭來看著她,下意識想要提高聲音,卻又及時剎住,俯下身去,貼著溪川的耳畔,用難以抑制的驚喜說道:“你想到不弄完的辦法了?”

溪川有些得意地回道:“本來就有。”

商沈木努力抿著嘴角,爭取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引人註意,他迫切地轉過頭去掃視過身旁人的臉頰,卻又困於無法及時分享喜悅,只能轉過頭來,繼續盯著唯一可以與他分享快樂的溪川,那眸子裏閃閃亮亮,近乎要崩裂出星光來。

清晨的天色的灰暗的,不明晰的,行屍走肉般勞作務工的人是困乏的,挺不起精神的,但可以沖破牢籠的著裝種子,卻在狹窄逼仄的巷道內,爐火般生根發芽,凝聚微光。

商沈木向前走的步伐輕快到近乎跳起來,他走了兩步實在是難以抑制激動,竟一把將溪川從地上拔起來,拎著她,在摩肩接踵處的寸地飛起一個圈。

溪川瞪大了眼睛看著他,重新落回原處擠著往前走的時候腦子還是懵的,憑本能離他遠了點,可上工道本就狹窄,遠又能遠到哪裏去呢!

“你幹嗎?”溪川有些慍怒。

但商沈木完全沒覺得自己把自己的好兄弟提起來轉個圈有什麽,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目標,有了一個可以放手一搏為百姓謀福祉的機會,有了一個可以一同沖破牢籠的新年,稱一句患難與共、生死之交也不為過,轉個圈兒有什麽。

但溪川不是,她是個妹子啊,是個男扮女裝的妹子啊,她竟然被一個大男人舉了個高高,她不能消化。

溪川轉過頭去,想從周圍人的目光裏尋找到一兩個也覺得此事不妥的人來,很可惜,在這破地待了這麽久,毫無興奮度和新鮮感的燒鹽匠,對這樣的熱鬧勁很是熱衷。

在他們的眼裏,是兩個新來的兄弟因為某件很開心的非常喜悅,這是灰色圖景覆蓋著的的鹽鎮很久沒有發生過的事了,所以他們也很開心,他們願意被這樣的熱鬧感染,並由衷送上祝福和羨慕,希祈禱他們的快樂可以存續地再久一點,也照耀到他們半死不活的屍體上,讓冷冰冰太久的神經也感受到一點沐春風般的快樂。

溪川投目四顧心茫然,在這樣偽裝外表的合理舉動下,沒人理解她。

煩悶、郁悶、焦躁......

原本被磨沒的起床氣再次熊熊燃燒。

商沈木困惑地看著剛剛還樂呵的蔫巴菜,提溜起一撮兒頭發,將腦袋提起來,疑惑出聲:“怎麽了?”

溪川一把將他的手撥開:“沒怎麽。”

“是因為昨天太累了嗎,我今天可以多幹一點的,我可興奮了,感覺渾身都充滿幹凈。”

溪川不解回頭:“你是騾子嗎,怎麽這麽有力氣。”

商沈木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,也不氣惱,脾氣格外好,意見第一次被認真對待的太子殿下此時此刻,就是一只陽光開朗的大狗狗,怎麽樣都不會生氣,並且樂衷於幫身邊人驅散不愉快。

“我真的可以多幹一點的,你昨晚想了一晚上肯定很辛苦,我還願意傾聽你的煩惱,有什麽不愉快都向我發洩把。”

溪川無語地看著他,欲言又止,半晌,她憤憤轉過頭去攥緊拳頭——因為不能暴露,所以對牛彈琴的感覺實在是太令人抓狂了!

最後一鏟灰色的稻桿灰被鋪在地上,成康手扶鐵鏟立在鹽田旁邊,小女孩伸手將灰捧在手裏,借潮濕的空氣,將團塊起來的灰在手中掐捏搓圓。

成康望著一望無際的灰白,因長久註視死寂,而停止跳動的內心,再一次被繽紛的色彩深深刺痛,他覺得內心好生暢快,暢快到無法呼吸。

在工作前,溪川和商沈木將他表述了逃離這裏的想法,他覺得不可思議,當初那般聲勢浩大的動亂都沒有成功,現下鹽鎮內大抵都是老弱婦孺,又怎麽會成功,但兩個年輕人如矩一般的目光,讓他早已不再跳動的熱情有了煙花一般呼之欲出的迫切,他突然覺得這次或許有可能呢。

另一邊的角落裏,溪川和商沈木一人拿著一截兒硬草,抱頭蹲在一起,在稻桿灰上比劃著逃出這裏的計劃。

“首先,我們需要將熬鹽的屋棚點了。”溪川伸出草茬,在右下方一個畫著小煮鍋的圖標上,劃出三道火苗來,“一方面可以將大部分的守衛引到此處,方便燒鹽匠移動,同時可以混淆視聽,方便我們將火種帶出去,所以不需要燒的太旺,但需要燒的很有水平。”

商沈木緊緊接在後面:“鹵水可以滅火,混合著稻桿灰的粗鹽也可以,如果守衛將所有煮鍋和陶罐打翻的話,火會很快被滅掉,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要搶在所有燒鹽匠之前進去,在大部分的粗鹽開始熬制之前就將火點燃,這樣大部分的燒鹽匠此時都在外面,會將水攪得更渾,易逃跑。而且此時粗鹽還未變成鹵水,且都放在外面,搬運需要時間,一趟趟跑著運灰也需要時間,而且灰不比水,大範圍滅起火來也會擾亂視線,降低滅火速度。”

“不錯。”溪川笑道,“但還不止,我們要將火放到天花板上去,這樣滅起來會更難,而且火不席地,所以守衛考量之下,第一個工作一定就會變成轉移未被殃及的設備,燒鹽的工具也可以被更好的保留。”

“那我們如何放到頂子上呢?”商沈木手指抵著下頜,冥思了一會兒,突然靈光乍現,“你是指我們在貢院翻屋子用的那招!”

溪川很滿意地點頭:“不錯,還記得,就是那招猛彘出欄。”

“然後呢,我們拿火種幹什麽?”

“炸了守衛休息的棚舍。”溪川緊接著在左下角的一排並排長方形上添了幾筆煙花,“我們選擇的時間是傍晚,能見度低,而剛好我們在暗,他們在明,就可以極大地發揮我們的優勢,而此時守衛認為燒鹽匠工作了一天指定很累,而且大部分工人此時都從各個集鹽區被集中在了熬鹽區,易於管控,需要的守衛自然而言會減少,而省下來的守衛大部分又在休息區,只要炸了休息區,那幫守衛一定會匆忙趕去搭救,守在逃跑路口上的守衛便又會減少很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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